馬蹄窯

　　最新公布的一批“中國歷史文化名鎮(zhèn)”,陳爐古鎮(zhèn)名列其中。作為耀州窯的碩果僅存，這個小鎮(zhèn)仍延續(xù)著1400多年前的爐火。

　　陳爐古鎮(zhèn)位于陜西省銅川市東南20公里處的塬上。從西安出發(fā)，走“西銅高速”，驅車1個半小時便可抵達。一路都是連綿不斷的土塬，塬上層疊的梯田,黃色的土地里零星地開著幾株杏花、梨花。村落里坐在石碾上曬太陽的老人，皮膚黝黑，向我們投來憨厚的笑容。

　　小鎮(zhèn)到處都是瓷

　　春天的霧嵐在山野間飄蕩，汽車繞著盤山道進入陳爐鎮(zhèn)。一下車，料峭的春風卷著塵土撲打在臉上，我一時間沒分辨出這個小鎮(zhèn)的模樣，到處是高高低低、深深淺淺的黃。站在高處仔細一看，土黃色的塬上，自下而上密布著棕色的“蜂窩”，一個“蜂窩”就是一戶人家，每家伸著一根瓷制的煙囪，門前圈著紅褐色的陶罐墻。

　　塬頂是一片較為開闊的廣場，立著瓷質的華表，地上是彩色瓷片鑲嵌的菊花圖案。有農婦擺了長長的布匹攤，紅的、綠的、花的布料在牌樓下迎風抖動。廣場周邊的石欄桿上有銘刻，一幅幅看過去，記載的是明、清時期“同官八景”的輝煌。其中，第一景“爐山不夜”，語出明《同官縣志》：“陳爐窯煙火升騰之奇云，自麓至顛，皆為陶場。土人燒火煉器，彌夜明朗。每值春夜遠眺之，瑩瑩然一鰲山燈也。”小鎮(zhèn)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蘊讓人欽佩。

　　恰逢鎮(zhèn)上“過會”（趕集），也許人們都去熱鬧處了，鎮(zhèn)子里非常安靜。中午，沿著瓷片砌成的褐色小路緩緩而下，你能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。路邊民居由廢棄瓷渣制成的耐火磚筑成，棕黃色的，非常鮮艷。進入鎮(zhèn)子中央，幾乎每一個拐角，都蹲踞著一座古舊的磚窯。家家戶戶住的窯洞，依山就勢，這家的窯頂就是上面那一家的院落。每家的院落都非常平整，用廢棄的陶罐壘成院墻。一排排的紅褐色的陶罐墻錯落層疊，上面栽著花草，擺著各式的瓷瓶。

　　因為靜，這里所有動的東西都能引起你的注意。風吹動杏花的簌簌聲，一只貓呼地跳過陶罐墻，孩子奔過狹窄曲折的瓷片路的撲沓聲，漸次闖入耳簾。路遇的農人笑容靦腆，他們身后的院落既有維持生計的瓷窯，又是生活起居的家。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已不清楚自己家的窯到底有多少年歷史了。

　　塬下一戶人家，陶罐墻外有一樹櫻桃花，綻放著雪白。墻上立著造型古樸大方的黑釉刻花梅瓶，瓶里種著仙人掌，翠綠的葉子襯著紅褐色的墻，煞是好看。男主人站在門口指著身后一排窯洞說，他家的窯是明代傳下來的，家里的炕沿、枕頭、凳子、盛米的缸都是青花瓷的。

　　不錯，小鎮(zhèn)到處都是瓷，連坑道里都堆積著顏色各異的瓷片。

　　古陶瓷生產活化石

　　陳爐鎮(zhèn)因“陶爐陳列”而得名。據陳爐鎮(zhèn)窯神廟的梁間板記推斷，陳爐窯燒造陶瓷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唐宋以前，興盛于金、元、明、清。除燒制瓷器外，還燒制了大量建材。據考證，小雁塔、明秦王府等建筑的孔雀藍琉璃瓦就是出自陳爐窯。1400多年來，陳爐窯火灼灼不息，積淀了深厚的陶瓷文化。今天，作為西北地區(qū)最大的制瓷窯場，陳爐被譽為“東方古陶瓷生產活化石”。

　　陳爐還是耀州窯一脈單傳的窯場。耀州窯是宋代北方著名瓷窯之一，它以陜西省銅川市黃堡鎮(zhèn)為中心，宋時屬于耀州，人們便將這一窯系稱為耀州窯。耀州瓷是北方青瓷的代表，以造型“巧如范金”、瓷釉“精比琢玉”、“溫溫如也”而著稱于世。至北宋的中、末期，這里的青瓷燒造已近巔峰，形成了“南龍泉”與“北耀州”的對勢。與景德鎮(zhèn)官窯相呼應，耀州窯屬于民窯。由于質地及紋飾的精美，耀州瓷也曾一度成為朝廷的貢器。

　　宋元以后，陳爐成為耀州瓷的主要生產地，產品以青瓷碗、盤為主，多呈姜黃色，裝飾以印花為主，刻花次之。明代是陳爐窯的蓬勃發(fā)展期。塬上塬下，“郁郁千家煙火迷”，形成“爐山不夜”的奇觀。產品以缸、盆、碗、罐為主，多為黑白釉色，繪畫、撥花、堆貼、題字等裝飾手法并用。至清代，青花和鐵銹花成為陳爐窯陳設瓷裝飾的主流。

　　在鎮(zhèn)上的耀州窯陳爐陶瓷廠展覽館，我看到了歷代耀州瓷的精品。印象深刻的是一個明代裝米面用的瓷罐，器形古樸渾厚，姜黃釉，繪著小鎮(zhèn)的市井生活，還有詩詞題字，散發(fā)著濃郁的生活氣息，有類似《清明上河圖》的味道。還有一只清代的青花瓷瓶，器形不大，但舒展大方，上面畫著花鳥，運筆簡練粗放。打眼看去，那清新質樸的模樣，像一個小村姑，悅目而又親切。

　　手工制作精品紛呈

　　如今的古鎮(zhèn)人依然靠手工制陶作坊養(yǎng)家糊口，即便是鎮(zhèn)上的陶瓷廠也保持著作坊式的工藝流程。

　　塬下，空曠的“耀州窯陳爐窯場”上，一根古舊的大煙囪兀立著，一排排馬蹄窯廢棄了，窯口堵著廢磚，雜草叢生，有的改作了陶瓷生產操作車間。這些外表簡陋的窯洞，里面非常寬敞。腳下的土地熱烘烘的，土炕一樣暖和。3位女工正在給剛出模的泥坯做精細加工，一位在洗，確保光潔度；一位在粘，把各個部件粘在一起，形成完整的造型；一位在刻，畫出精細的花紋。另一間大屋子里，一排排等待燒制的泥坯已經擺滿了鐵架。

　　在陶瓷廠的銷售廳，我們看到各種現(xiàn)代青瓷產品，有宋代耀州青瓷的文物復制品倒流壺、公道杯，也有梅瓶、筆洗、茶壺、酒瓶等，釉色以橄欖綠為主，裝飾手法有刻花、印花、剔花、鏤空、雕塑等。

　　陳爐窯青瓷圖案古樸渾厚，民間氣息濃郁，是世代陳爐人生活感受的真實表達。這里的大部分窯戶從挖泥、淘洗、成型到彩繪、燒成，所有工序都能自己完成。拿青花瓷來說，陳爐的青花瓷因為胎質顏色深且粗糙，要先在瓷胎上敷一層白色的化妝土，再畫青花。陶工從做坯到畫坯燒窯都可能是自己干，技術不是那么專精，但就是這粗瓷大碗，顯示出了奔放自如的風格。

　　尋訪間，遇到了民間工藝大師李氏父女，其祖輩是這里有名的瓷匠。這一點，通過他家的門樓可以見得——細致的磚雕頂上，兩只瓷鳥栩栩如生，門口4個石蹲三面精雕細刻，主人說這是祖輩花500兩白銀買來的。李父繼承傳統(tǒng)衣缽，女兒跟隨父親學藝，經常出去遍訪國內名師，不斷創(chuàng)新工藝，形成了以傳統(tǒng)精品、現(xiàn)代產品和陶藝為主體的家庭生產格局�，F(xiàn)在，父女倆每年都要為西安的高校學生和外國留學生授課。

　　李氏瓷坊的院落里擺滿了公道杯、倒流壺，有瑕疵的當即打碎，剩下的將作為工藝品進入市場。窯洞里則擺放著各式各樣的花瓶，堪稱精美。我選了一只花瓶，長頸，葫蘆形的腹部，熒熒的墨綠釉色，上面有白鶴翩若驚鴻。

　　現(xiàn)在，它就擺在我的案頭，每次端詳把玩，不由得又想起那個黃褐色的青瓷小鎮(zhèn)。